周子书：在地下室发现未来社区新可能

　　【太平洋家居网】阴暗、封闭的地下室，一度是大量涌入北京的新移民最无奈的临时居所，设计师周子书和他的团队却利用地下室呈现了另一种生活模式的可能：在这个叫做“地瓜“的社区中，居民以平等又充满创意的形式互换知识和技能，既为社区服务，也解决各自需求。社区沉积的社会资源被激活，人与人的连接从疏离重新变得紧密起来。凭地瓜社区项目，周子书和他的团队获得了“2016香港设计营商周(BODW)DFA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奖∙大奖”的荣誉。在BODW活动现场，PChouse记者与这位充满理想又极具实践精神的设计师近距离接触，探讨由地瓜社区而开创的未来城市社区生活新形态。(采访：Pepper 、米/撰稿：Pepper)

　　周子书在2016香港设计营商周DFA颁奖现场

　　关于DFA设计奖

　　DFA设计奖(Design for Asia Awards)，是香港设计中心为了鼓励和表彰亚洲杰出设计领袖、优秀设计项目及新近年轻设计师而设立的奖项，由2003年创办至今，奖项已经成为亚洲设计界的一大盛事，备受关注。

　　关于周子书

　　地瓜社区创始人、设计师、策展人

　　中央美院硕士、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硕士

　　目前任教于中央美院设计学院

　　关于地瓜社区

　　地瓜社区是一个位于北京的社会实验项目。取名地瓜，象征平等而温暖的分享，也寓意人际间的关系如地瓜根茎般相互联系，组成营养互给的社区。

　　该项目源于创始人周子书在英国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攻读硕士的毕业设计：《重新赋权──北京防空洞地下室的转变》。最初地瓜社区关注的是居住于北京地下室的城市新移民如何改善居住环境，通过社区资源的最大化利用，获取发展机会的问题，后演变为探讨如何利用城市闲置空间，激发社会潜力，创建未来共享社区模式的实验。

　　地瓜社区致力于帮助当地居民利用自己的知识和技能直接在社区内为邻里提供服务，将闲置的社区地下空间按照时间轴和社群改造为可持续发展的社区共享客厅和社会协作网络，让每个人在家门口就能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用共享+产消一体的全新模式来连接社区邻里，营造平等、温暖、好玩的社区文化。

　　第一个地瓜社区──“地瓜1号”位于北京亚运村安苑北里19号楼，于2015年3月正式运营，它拥有理发店、图书馆、儿童游乐区、3D打印室、咖啡厅、健身区、会议室以及一些社交活动场所，成员以不同场所为据点进行交流活动。目前第二个地瓜社区正在筹建中。

　　地瓜1号中的薄厚理发店。在这里可以预约到北京各种有趣的理发师，旁边一侧的机器人是艺术家匡俊和地瓜团队联合设计的，可以将头发吸到肚子里，变成一团星云，还可以测算星座。

　　地瓜1号中的电影放映厅。通过深入接触，周子书的团队在社区中发现了各种各样有趣职业的居民。比如在社区居民中有戛纳电影节的获奖者，有中央电视台的纪录片导演，他们可以来这里放映分享自己拍摄的电影。

　　地瓜1号中的图书馆。这里原本是一个肮脏的电梯井，现在成为一个整洁的公共阅读空间，里面的书本都是社区居民自己捐献的。

　　地瓜1号中的健身室。地瓜社区的商业模式是找到社区居民背后的职业，鼓励他们用自己的职业，在地瓜社区时租空间来为本社区提供低价的服务。

　　以下是访谈实录：

　　(一)关于地下室的重新定义：活化空间，以功能的改善重塑居住平等

　　PChouse：根据有关资料显示，北京将于2017年完成地下空间的综合整治，不再允许地下室作为居住空间使用，这会对地瓜社区造成影响吗?

　　周子书：整个北京现在的人口是2400万，人口压力导致城市资源紧张，如何有效地进行人口疏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涉及到多方利益的平衡，所以一方面政府提出整治地下室，一方面还是有很多人住进来。地瓜社区是公共空间而非居住空间，目的是希望能在这个过渡时期，帮助更多人实现自我价值，从而搬出地下室，所以这和地下空间的综合整治其实是不违背的，没有人愿意永远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PChouse：将地下室改造为公共社区，那之前居住在地下室的居民怎么办，会不会侵占他们原有的生活空间?

　　周子书：北京每个社区每栋高于十层的房子都有地下室，都有居住者。我们不会改造社区中所有的地下室，而是将社区中的一个地下室改造为公共空间，用这一个来连接周边九个地上和地下的社区。特别要说明的是，我们不会刻意强调所谓地上和地下居民的区别，他们可以平等使用这个空间，利用这个空间来创造价值。

　　PChouse：地下室原本是按照防空洞的标准修建的，如果要将之改造成社区，会不会有所限制，或者和原来的功能出现冲突，有违建的风险?

　　周子书：1986年开始，北京规定十层以上的居民楼必须建防空地下室，但因为缺乏有效维护和管理，目前地下室的状态很难作为人防设施来使用，政府也很希望能把这个空间通过另外的方式重新恢复活力。通过我们的改造，地下室的条件有了非常大的改善，无论是通风还是环境，都和正常的地面空间没有明显差异，你感觉不到你在地下。而这些通风、消防等方面的改造，其实都是政府资助改造的，所以也避免了违规修建的问题。

　　(二)关于邻里关系的重新构建：在沟通与互利之上，实现自我价值与社区的双赢

　　PChouse：地下室改造涉及到行政机构、物业、小区居民等多方的利益，如何平衡他们之间的关系?

　　周子书：在实施改造过程中，当然会和来自物业、小区居民等各方面打交道，当然也会涉及到一些利益上的冲突，所以其实这个项目难就难在，面对社区各种不同的利益相关者，怎么能够找到相对公平和平等的方式，让彼此都能接受。

　　这可能是超出了设计范畴以外的一件事情。要说具体方法，说句实在话，也就是沟通。当别人不理解你的时候，你需要想尽一切办法用他们的语言来沟通。 因为语言是带有阶级性的，所谓“对什么人就说什么样的话”。当你能够用不同的阶级的语言去跟他们进行对话的时候，实际上你是可以获得比较好的沟通方式，简单概括来讲，就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PChouse：地瓜社区建立在人们原本不愿轻易踏足的地下室，如何吸引人们在这里参与共享?

　　周子书：居民可以在这个空间创造价值，这点很重要。我们不希望人们来到这里只是出于猎奇心理，看一看，拍张照片就走了。我们要的不是景观消费，而是社区中的居民，或者是附近的居民真的可以思考“我能利用这个空间做点什么”;比如用来开自己的辅导班，来做儿童的社交派对等等。举一个在地瓜社区可以见到的具体的例子：两个家庭周末到这，两个爸爸到健身空间做健身，一个妈妈在阅读空间看书，还有一个妈妈带着两家的孩子在游戏空间玩乐高，过了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在网上预订了一个麦当劳套餐，然后花40块钱租了社区里的电影院，接着两家在这个电影院里看了一部动画片，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未来的社区生活模式。

　　PChouse：在大家一开始对地瓜社区并不了解的时候，怎样说服人们，在这里可以创造价值呢?

　　周子书：我们的方法有很多，比如我们在早期有投票的形式，通过这个形式获得了187个居民的微信号，我们会把投票结果发给他， 然后我们会邀请他们来参加我们各个类型的活动。我们有西式的圣诞节派对，也有中式的过小年的聚会，等等。通过组织各种活动让他们了解我们。坦白讲，你要让一个普通居民去理解什么叫做Prosumer(消费者即生产者)，我觉得还是挺难的，所以你需要非常浅白的话来告诉他，其实这个是用来干嘛的，他可以在这里做什么。

　　对我来说，最成功的就是每个居民来到这儿，临走的时候，他能问我这样一个问题：“这个地方挺好的，我能用它来干什么?”当他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我们就成功了。

　　PChouse：是否会通过一定的规范来控制社区的经营者品质，避免出现恶性的行业竞争或纠纷?

　　周子书： 我们的空间是时租制，市场可以决定一切。如果能赚钱，经营者当然可以继续，如果次次租了空间都没有人来，这个经营者也就自然被淘汰了。当然我们也会设立店长，处理投诉和纠纷等问题。这里面又涉及到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有一本书叫做《乌合之众》，其中讲到：当一个人在他熟悉的社区里面，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好。因为很简单，如果你在这个地方干得不好，以后都是邻居，来来往往的多没面子。

　　PChouse：能否分享一些令你印象深刻的人或者事?

　　周子书：当你重新去看待居民的时候，你发现其实每一个居民背后都有不同的职业：我们社区有全国三国杀总冠军、有在戛纳拍电影得金奖的导演、有中央电视台9套拍纪录片的导演、有中央音乐学院的舞蹈老师、还有退休的故宫博物馆管理员……这些职业可能你之前是完全无法想象到的。我们把人的概念分成四类，一种叫people， 他是政治意义上的人民; 第二种叫crowd，就是我们平时讲的乌合之众、大众;第三种叫做mass，也就是中文常说的群众， 这个群众就相当于我们街道社区里面的一些街道办，也就是基层的政府;而第四种是我们在做的，是叫multitude， 中文叫做诸众，也可以称之为社区居民，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人，由于居住在同一社区而形成了高度重叠和混杂，如何去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和能动性来激活这个社区，这个是我们地瓜在关注的一个重要的事情。

　　(三)关于回顾与展望：直面真实，还原设计本质

　　PChouse：对参与建设地瓜社区的志愿者来说，可以获得的意义是什么?

　　周子书： 地瓜社区，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一个平台，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我们在项目进行中得到了大量的志愿者的鼎力支持，包括设计师，也包括我本人目前在中央美院当老师， 很多学生将这里当作实践基地，参与设计和改造。

　　某种角度来讲，你可以把它当做是一个设计运营， 让更多的年轻人去聆听我们今天社区里面真实的声音，而不是是老师或者媒体告诉他们的声音。 我们一直在教育今天的学生，一定要分清什什么是事实， 什么是被媒体、被话语、被权力解读过以后的信息。

　　PChouse：地瓜社区对你来说，最成功的地方在哪里?

　　周子书： 拿奖或者是获得广泛媒体关注，并不是我所理解的成功。我只能说，我认为它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我唯一自豪的是地瓜社区已经活下来了，而且更多的老百姓现在已经知道怎么用这个空间了， 地瓜社区改变了他们的感知。以前人们是不愿意到地下的， 现在大家发现，原来地下比地上还好， 所以这个可能对我来说，是可以来估量它还算成功的地方。

　　PChouse：地瓜社区项目涉及到了很多设计学以外的范畴，例如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等等，你如何看待设计面临跨领域跨学科的问题?

　　周子书：我认为是什么专业并不重要， 我认为最重要的核心是我们设计师如何能够跳出自己的圈子，更加广泛的去看看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我们的社会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不是上上网就可以搜索到的。如果可能的话，设计以外， 设计师需要去更多要考虑一些别的方面，而不是为了参加比赛，为了获奖而完成设计。在我的团队中也有许多不同学科的专业人才，我们都在互相学习。

　　PChouse：未来是否会将地瓜社区延伸到其他城市?

　　周子书：我们在做地瓜社区的同时，也在研究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亚洲的高密度城市里，社区如何制造更多的凝聚力，形成新的社区产消模式?

　　目前也有其他城市的项目在找到我们，但只是接洽中，具体的合作形式尚未明确。我个人的性格比较享受过程，所以如果要在新的城市开始做地瓜社区，需要依靠更多的调研，再来考虑合理的实现形式。

　　采访手记

　　周子书长着一张“热情而无害”的脸，他身上综合了学者、理想家、实践者、艺术家的气质，却又十分平易近人，偶尔迸出一些专业词汇，但立刻加以解释，极具亲和力。

　　依靠真诚沟通和创意手法，周子书成功地让地下室呈现充满活力、平等、温暖的社区文化。这其中的意义，绝非是之前被媒体广泛报道的：“帮助来到大城市却无处安身的寻梦者改善生活。”事实上对所谓“赋予弱势群体尊严”的说法，遭到设计师本人再三的反对。他说：“没有人愿意被贴标签。”

　　周子书目前在做的似乎已经超出了我们对设计师的常规理解范畴，但在他看来，设计师应该跳出单纯的设计思维，去聆听真实的声音，为解决真正需要的问题而设计。他提到了“设计运营”的重要性，并用一个形象的例子来表述：“ 如果你喜欢一个男孩，即使外表再怎么好看，当你发现你跟他没有话说，你们也无法长久的相处。”

　　这让我们重新审视设计的意义。